视点丨刘培林：区域间是否需要产业错位发展避免同构

　　“区域间产业要错位发展、避免同构和恶性竞争”，该主张出发点虽好，也不无道理，但如果不附加条件，则不甚严谨。

　　第一，说区域间产业同构程度高时，要交代清楚所依据的产业分类标准的口径。如果按照1位码产业分类标准，世界上各国产业基本上都是同构的，都有农业工业服务业。其实，荷兰农业的郁金香种植占比很大；中国有时退耕还林，有时退林还耕，但郁金香种植占比不大。荷兰制造业中奶酪加工和婴儿配方奶粉生产占比很大，还生产高精度光刻机；中国则是各种品牌的辣椒酱占比大，钢铁产量冠居全球。显然，荷兰和中国的产业具有很大差异。

　　不难理解，行业分类标准越细致，则度量出来的各国产业同构程度就越低。贸易统计上可以细致到10位码行业分类。在这么细致的分类标准上，即使同一个车间，这个小时和下个小时生产的产品可能都不同。以这样细致的分类标准去度量区域间的产业，肯定谈不上同构。

　　第二，与此相关的一个题外话，常常有人说中国是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所有工业门类的国家。这个说法的依据是4位码分类标准，涉及520种行业。但如果依据10位码分类标准，中国肯定不是拥有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。否则，中国就可以生产极高精度的光刻机，就没有“卡脖子”一说。

　　第三，即使区域间产业同构，也有经济学上的合理性。如果两个区域的要素禀赋相似，各方面条件相近，那么两个地区的主导产业大体上会处于价值链上的相似环节，不大可能存在很大悬殊。如果真有悬殊倒不正常。度量区域产业同构程度的数据，是基于行政区划来统计的。如果毗邻地区各方面条件高度相似，为何不应该发展相同产业？

　　第四，产业往往要在一定地区之间同构，才能积聚到一定规模，才能形成产业集群，才能涵养配套产业链，才能有规模经济性。这在客观上要求毗邻地区共同发展特定产业。这种同构具有经济合理性，是客观经济规律所决定的。中国一些毗邻地区形成的具有全球竞争力的电子产业、白色家电等产业集群，充分说明这一点。

　　第五，基于上述所言，说“区域间产业应错位发展”时，应该同时说明所针对的是多大地理尺度和多大发展阶段差距的区域。主张长三角地区和西北地区应错位发展，甚至中国和荷兰应错位发展，这是合理的。如果不附条件地强调区域间产业错位发展，尤其是针对地理邻近、发展阶段相仿的地区强调错位发展，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计划经济的思维，谁能说清楚某省相邻的两个地级市各自应该错位发展什么产业？

　　第六，另一个相关的流行说法是，区域间产业同构会导致恶性竞争，错位发展可以避免之。按这种思路，区域间产业最好错位而不同构；即使做不到这一点，各地各产业的产能和产量水平最好也应事先设定。这种愿望当然是好的，是想通过发挥好政府作用，对市场竞争进行引导，从而避免全社会因恶性竞争而导致产能过剩，避免任何浪费。

　　但这种思路在实际操作中有几个难题。

　　首先，任何层级的政府，要精准规划错位发展的产业门类和具体产能，须有完备信息和极高的前瞻决策能力，这是很高的要求。其次，甲省规划了辖区内各地级市的产业和产能后，能避免乙省发展同类产业而导致的竞争吗？国家层面规划了全国的产业和产能后，能避免因别国发展同类产业而导致的竞争吗？再次，倘若按照这种思路操作，各地企业有充分的积极性不断降低成本、提高产品和服务质量、改善经济效益吗？出现短缺经济的可能性是不是非常大？产能过剩固然有浪费，但短缺经济是否一定就比产能过剩好？又次，更长远地看，在这种思路下，企业还有积极性研发新产品，避免红海竞争、开辟新蓝海吗？要知道，不停地开辟新蓝海才是摆脱红海区域惨烈竞争的常胜之道。

　　〔该文为“国家社科重大项目（22ZDA029）成果”〕

　　（作者系浙江大学区域协调发展研究中心首席专家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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